在晴朗無雲的午後,我們踏進位於高雄鹽埕區駁二的「無尾香蕉動物學校」,門口的外牆上打著清楚而醒目的標語,「這是一個可以學習如何和動物一起幸福生活的地方」、「我們都是世界上最好的那個」、「先認識再認養,動物同學找家中」,一字一句,在在說明這裡將為每一個到來的人提供一個學習與動物相伴一生的練習與機會。
「無尾香蕉動物學校」創辦人同時也是校長、知名動物繪本創作者的李瑾倫,坐在學校一樓咖啡廳一角與我們聊著從繪本創作到創辦無尾香蕉動物學校,家庭背景如何形塑她的成長歷程以及她與動物相遇的那些美好故事。

「我覺得這種影響並不是刻意的,而是說家裡的氛圍,跟爸爸媽媽的朋友都是藝術、設計方面的。所以從小就會覺得說,我好像也要走這條路。」李瑾倫談起自己走進畫畫創作的起因,自然而然地如此說道。
李瑾倫的父親李薦宏是國內畫壇知名的水彩畫家,儘管他本業是一位工業設計系教授,水彩畫家只是業餘身份,但從李瑾倫有記憶以來,父親念美術出身,有深厚的美術底蘊,且長年在台日兩地舉辦畫展,在她兒時還開設兒童才藝教室,而她永遠都是教室裡的其中一位學生。
父親耳濡目染的影響,讓她往後踏上繪畫這條路可說是順理成章的過程。儘管父親因為現實因素擔心女兒未來會吃苦,並不贊同她將繪畫當作謀生工具,但她坦言高中後開始叛逆期,同時意識到要有自己的方向跟道路後,就不再像兒時遇到困難便求助父親,堅定地踏上那條屬於李瑾倫的創作旅程。
留學英國的創作衝擊與投注熱情的契機
初到英國念書的時候,夾帶在台灣創作繪本得獎的光環,李瑾倫每一個創作的成果都表現得完美、漂亮,沒想到老師重視的卻是作品發展的脈絡,並非毫無缺點的一百分作品。李瑾倫這時才意識到她沒有創作脈絡的過程,甚至講不出創作源起。因為她過往的創作皆是以得獎為目標。
從那刻起,她決定拋棄「完美」的光環,嘗試用十分鐘畫出她最想念的狗,Paw,也是帶給李瑾倫往後對動物議題關注的重要毛孩子。繼而到她回國後,在動物醫院協助長達數年,她將這段時間所觀察到的醫院中發生的各種動物故事發表在名為「動物醫院39號」的專欄裡,後來也出版成圖文書問世。
那段在英國接受不同創作文化薰陶的日子,是日後她將「動物」做為繪畫主題的啟蒙時期,也是她未來對每一個創作投注愛的原因。

將生命議題融入繪本創作
長達十年的時間都在動物醫院裡生活跟創作,讓李瑾倫看待動物的視角也跟一般人有所不同。她習慣透過一個故事講一個議題,比如她在醫院時曾遇過受傷或生病的街貓突然被送來,沒多久就過世了。她會去想如果街貓也有朋友呢?朋友發現街貓不見了會怎麼樣?於是她將將自己曾經帶著狗要搭計程車去醫院的經驗放進書中,因為當年的計程車願意載攜帶動物的乘客十分稀少,她總會在上車前問司機,有狗你要載嗎?而書中的她化身成狗,趕往醫院要去探視街貓。
又好比書中有一則故事是一隻貓咪生重病,但飼主不想再繼續治療,儘管醫生願意傾盡全力協助,飼主仍是選擇放棄。
李瑾倫感性又堅定地道,這個議題沒有誰對誰錯,可能是飼主沒辦法再負擔醫療費用,又或者醫生願意不收費,但飼主可能身心俱疲無力再繼續照顧貓。「我們什麼時候要讓生命到哪個點停止這件事,每個人都有糾結。」從她的觀察與回答中,不難看出李瑾倫對生命議題有著她多年來親身經歷過後的見解和體悟。
她將這種對談形式放進創作裡,因此她的故事多半沒有結局,或者說是開放式結局,保留一點思考的空間,想問問讀者,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李瑾倫認為這都沒有標準答案。這也是她所創作的動物繪本中獨有的李瑾倫風格與魅力,溫暖卻又揪心,更意圖喚起你對生命存在意義的思考。

你是我人生中的另一半拼圖
而在她的生命當中,當然也有一隻無可取代的狗。正是開啟她創作動物繪本的起點,Paw。
其實李瑾倫第一隻開始飼養且不假手旁人的狗叫Gibi,當她看到幼犬的Gibi在自己面前翻滾,覺得可愛的同時又感到害怕,狗狗的人生才短短數十年,一想到死亡,李瑾倫坦言當下非常慌張。她必須開始練習如何跟狗說再見,卻沒想到Gibi在一歲半外出時就不幸車禍過世,面對生命猝不及防的死亡,還來不及做好準備的她直覺地說,這是很大的震撼。
直到從哥哥那邊接手過來她生命中第二隻狗,Paw。真正一人一狗的生活到Paw年老因病離世,讓李瑾倫確實體驗到做為一名飼主的許多第一次。
聊起Paw,李瑾倫語氣中充滿喜悅跟不經意的思念,她提起帶著Paw坐計程車回家的故事,往往還沒有到家,Paw已經坐好等著到家的姿勢,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們倆時常像一幅拼圖,如果她捲著身子,Paw就會自動靠著她捲過去,自然而然地融為一體。
「牠永遠都是在我傷心的時候,會上來安慰我的那一隻。」帶著Paw去散步、遇到許多人、許多狗朋友,對多數人來說,這樣的遛狗日常極為普通,但對李瑾倫來說,這些動物與外在相處的生活觀察都是自 Paw 而起,牠是第一個帶給她不同階段體驗的獨特存在。
Paw的離開,對李瑾倫造成很大的生活衝擊,也讓她往後對老狗有一種特別的心疼,不只在領養動物的選擇上,常以老狗為優先,包括後來成立灰灰友善動物協會。協會宗旨不僅在推動生命教育,同時要幫助大家了解如何照顧老弱傷殘的犬貓。如今的李瑾倫,已經走過面對動物生死離別的難以言喻之痛,她也希望用自身經驗去幫助更多需要的人。
她懷著感謝地口吻說:「我只要想到牠們,就會覺得說真的很謝謝牠們過去給我的美好時光,我就有力量去告訴更多的人與動物,彼此好好相愛、相處,是多麼重要的事。」
「先認識,再認養」的動物學校,目標零棄養
在十二夜之後,沒有犬貓安樂死了。但早已超載的收容所根本不堪負荷。儘管政府鼓勵認養,但有不少飼主缺乏飼養動物的正確觀念,間接造成更多認養後棄養的問題。
無尾香蕉動物學校的成立,正是為一圓李瑾倫對動物教育的夢想藍圖。一是在市區中建立一個讓大家學習如何認識跟照顧動物的地方,二是到收容所或愛爸愛媽那裡認養動物,多半是「一見鍾情」式的抉擇,李瑾倫直言,後者的後果稍有不慎,帶回家就是一場人狗交戰、人貓交戰的長期衝突。
她立刻就提出常碰到的狀況,「比如你現階段適合養寵物嗎?現在住的地方適合養哪一種犬貓?你的個性、工作適合跟哪一種狗或貓同住?如果你熱愛運動,但寵物卻有社恐,你會不會感到挫折?你的夢想可能就是為了要養一隻狗帶牠出去運動,但牠出去就嚇壞了!」
她希望學校的成立能讓認養人避開這些挫折。所以學校重視的並非認養率,而是零棄養。透過學校設計的漸進式課程,讓被認養的動物,沒有再被棄養的風險。

無尾香蕉也與高雄市動保處合作,每次從收容所進到學校的犬貓數量絕不超過四到五隻,假設有一隻被收養,才會再容納新的一隻犬貓進入,這是為確保每一隻動物在學校生活的空間。同時評估犬貓的性格,比如社恐、敏感的、具有攻擊性的基本上不適合進到學校,因為牠們來到學校後的重要任務之一是成為學伴,會有很多機會接觸人群,甚至跟著參與學校對外的活動成為示範犬貓。
每一隻學伴,都渴望著家人
作為第一班進入無尾香蕉動物學校的學伴老大,卡布。身負成犬帶三隻幼犬的任務,卻沒想到是第一隻被認養的狗狗。領養卡布的飼主是一對第一次飼養狗狗的夫妻,李瑾倫笑著說道這對新手爸媽非常認真,對學校指派的五個漸進式任務都使命必達,包括繪製家中的平面圖,規劃卡布未來睡覺的床位,儘管卡布住進家中後根本完全沒睡那些地方,但有了卡布的生活以後,夫妻倆的名字也正式成為卡布爸、卡布媽。
他們帶著卡布造訪各種寵物餐廳、旅行,卡布開啟了他們夫妻生活的新世界。每一次回到學校,卡布也總會帶著爸爸媽媽逛學校,這對無尾香蕉動物學校來說,是一次很棒且順利的協助飼主達成與動物相愛的練習。
另一隻狗狗歐蕾,是一隻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的標準宅犬。李瑾倫提到歐蕾的飼主非常特別,是學校的粉絲,同時來自加拿大。是透過臉書看直播,就決定要認養歐蕾。學校便透過視訊來做漸進式認養教學。
讓李瑾倫印象深刻的是,每次視訊的時候,輔導員會在歐蕾的旁邊陪伴,一般來說狗會親近認識牠的人,而歐蕾在視訊的時候,都會靜靜地趴下來看著螢幕,彷彿知道螢幕的另一頭是牠未來的媽媽。歐蕾在去到加拿大後,飼主也有持續回饋給學校,很開心地表示自從家裡有了歐蕾之後,歐蕾就成了家裡快樂的來源,大家每天都會圍著歐蕾轉,因為牠而凝聚在一起。
當然除了卡布、歐蕾以外,陸陸續續有其他學伴被認養,對李瑾倫來說,飼主們的正面回饋,就是對無尾香蕉動物學校長期以來推廣的理念,「先認識、再認養」,最大的鼓勵與肯定。

動物教育—從兒少做起發揮影響力
從創作動物開始至今,已有數十個年頭過去,李瑾倫也意識到單靠出版動物繪本跟圖文書以及經營文創商店,動物教育的推廣是緩不濟急,最會被打動的族群其實是她的粉絲而已。
因此學校創立第二年開始設立工作坊,邀請不同領域的人來參加,試圖為飼養過程中會遇到的各種難題提供解方。團隊一部分時間除了照顧動物,其他時間都在研發「與動物相愛的練習」教案、培訓師資等等。希望藉由線上教學,讓每個飼主在遇到照顧毛孩的問題時能有一個找的到答案的地方。
同時李瑾倫也從多年的演講和推廣課程中發現,小孩對動物議題的接受度比大人高。但孩子們的教育當中,動物知識的教育卻乏善可陳,這更讓她意識到不從兒少教育起正確飼養動物的觀念,長大就來不及了。
於是她將目標鎖定在十到十五歲的孩子,不管是透過企業贊助或者是政府案子的經費補助,讓動物學校能設定要在多少的偏鄉、市區推廣動物教育的內容,並且培育師資。李瑾倫帶著點急切地說道,「他們馬上就要長大了,可能交男女朋友、養一隻狗之類的。我希望能夠在他們長大,擁有第一隻狗或貓以前,已經具備基本的動物照顧素養。」
持續傳遞「相愛」的無尾香蕉與李瑾倫
李瑾倫直言自己最擅長的就是創作跟講故事,對於「與動物相愛的練習」為何取名相愛,不是相處、也不是訓練?她想喚起的是每個人心中最柔軟的那一塊,而對動物的愛,正是支持她從創作到創立學校一路走來不變的動力。

今年學校將目標放在兒少計畫的推動,明年則會將主力放在認養人。對於友愛動物的議題,李瑾倫認為有太多方向可以傳遞,學校除了教案研發、師資培訓、找尋贊助跟政府補助案的推動,目前也著手推出以學伴作為主角的YouTube影片,她也將以動物學伴為創作角色持續傳遞一個又一個溫暖且美好的故事給大家聽。
而始終沒有改變的是李瑾倫那顆堅毅且柔軟的初衷:堅持與動物相愛到老,直到最後說再見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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