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2025年,芬蘭已連續八年蟬連世界最幸福國家排行榜冠軍。而其他北歐國家同樣名列前茅,但最幸福的國家,憂鬱指數就比較低嗎?讓我們透過在芬蘭定居的英文教師Dr Nicole,來看一看她與她眼中的芬蘭人是如何面對冬季憂鬱來襲。
從求學、家庭到教育現場,探索芬蘭人的壓力來源與解方
早早就消失的日光,雨雪交織的空氣,替大街小巷鋪上一層暗色濾鏡──這是英國出了名惱人的冬天。
「讀博士那幾年,是我第一次真正理解『憂鬱』這兩個字。」Nicole回憶,有一天,她抱著一摞書踏出圖書館,天色陰暗、雨勢不歇,突如其來的低落讓她一路哭著走回宿舍。「當時搬到更北邊的城市後,冬天三、四點就天黑了。博士班沒有課,要自己讀書、找seminar、約老師討論…其實滿孤獨的。」
從20幾歲離開台灣求學,再到芬蘭工作、定居,Nicole已經在北國生活了數十個年頭,談起剛離家的自己,笑容裡仍帶著些微餘悸。

如果說求學時期讓她初嚐氣候帶來的心情起伏,那麼後來在芬蘭的教育工作與成家育兒歷程,則讓她更清楚看見:北歐人的心理健康如何受到制度與文化深刻影響,以及在漫長的冬季裡,他們替自己找到哪些對抗冬季憂鬱的解方。
幸福與憂鬱並存的國度
根據牛津大學幸福感研究中心與民調機構蓋洛普(Gallup)合作發布的《世界幸福報告》,芬蘭已連續八年蟬聯冠軍。然而在Nicole的描述中,若芬蘭人聽到「Finland is the happiest country」,多半不會挺胸自豪,反倒會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不僅因為芬蘭人向來低調謙遜,Nicole認為,更深一層的原因與幸福問卷的設計有關——幸福感多半反映受訪者對生活環境的滿意度。在富足安定的北歐,基本需求被滿足、重要價值獲得尊重,分數自然偏高。
「但怎麼說呢?第一世界人會有第一世界人的煩惱嘛。」她笑著補充。
芬蘭的憂鬱症盛行率長期偏高,自殺與酗酒問題亦時有所聞。「知足」不等於「常樂」,或許才是這個國家更貼近現實的註腳。
Nicole指出,台灣人口密集、競爭激烈,許多人從小忙於達成目標、符合他人期待,較少有機會停下來問自己是否快樂;相較之下,芬蘭社會與制度高度重視心理健康,反而讓人更容易覺察自身的情緒狀態。
「不管是學校還是職場,憂鬱症對他們來說不是不能談的話題。尤其這幾年特別強調兒童的情緒教養。」Nicole分享自己的育兒經驗:在芬蘭,小朋友從出生起每年都有一次成長檢查,而從四歲開始,檢查時會安排十幾分鐘讓孩子與護士單獨相處,家長不能陪同,「我在外面等的時候心想:她才四歲耶,要聊什麼?後來才知道,他們會透過互動,觀察小朋友的自我表達能力。」
芬蘭人重視家庭,政策上也支持新手父母暫停職涯、為孩子投入更多時間。但同時,他們也極度尊重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包括幼兒;青少年離開家庭的年紀更是早得驚人。

「有一次我同事說,她八歲的兒子要自己在家裡待幾個小時。我問她兒子在家裡要做什麼?她竟然回我說:『他也需要有自己的個人時間啊。』」
這對當時還沒有小孩的Nicole來說,無疑是一記巨大的文化衝擊。
而當孩子滿15歲後,芬蘭父母普遍不再干涉他們的生涯規劃,包括是否繼續升學、學校選擇等,也無權查看部分資料。因此,父母能參與兒女的未來到什麼程度、提供多少協助,往往取決於孩子性格與家庭親密度。
雖然Nicole認同這樣長大的孩子獨立自主、責任心強,但同時也會思考:過早離家是否讓青少年在心理尚未完全成熟時,就要扛起太多生活挑戰與經濟壓力?在這樣的環境裡,他們能否找到討論、求助的對象?
穩定與尊重背後的隱憂
或許,北歐的情緒隱憂,就是埋藏在這樣的文化基調中。當穩定與尊重走到極致,便容易形成停滯與疏離,因此,一旦原本井然有序的生活出現裂縫,人們的心理韌性便承受巨大考驗。
「我覺得,芬蘭人對於變化,不是能夠適應得很快。不像台灣人,我們對環境是很敏銳、很能應變的。」Nicole指出,芬蘭人最近一次經歷戰爭、動盪,已經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他們的生活平靜、步調緩慢,「沒有人餓死、路上沒看到什麼遊民……雖然貧富差距還是存在,但這個社會不太會讓你看到。」
地廣人稀、競爭不強,也讓芬蘭人對變動的憂患意識格外薄弱,「他們不會去想『萬一怎麼樣』,也不太會未雨綢繆…因為基本需求都被滿足了,就不用擔心太多嘛。」
如此背景下成長的芬蘭人,在Nicole的眼中,顯得保守而固著,害怕改變,並且抗壓性低。

「你知道嗎?北歐有過勞耶,而且過勞比例還滿高的!」她笑了出來,「我有些同事,動不動就在請過勞假。」
工時不長、要求不嚴,到底是在過勞什麼呢?Nicole認為,芬蘭職場上的過勞並非來自於工作量,更多是心理層面的原因:缺乏成就感、缺乏發展空間、缺乏「被需要」的感受,「整體呈現比較低迷的狀態,所以一點點小事就讓他們覺得壓力很大、難以負荷。」
遭逢低潮時,若是有前輩的提點、家人的關懷,甚至三五好友相聚吐吐苦水,負面情緒可能就稍微緩解了,但在人際疏離的芬蘭,這可能也是個挑戰。這裡所謂的「友善」,不是熱心主動地伸出援手,而是「給你足夠的隱私,尊重你的空間」。
自己的情緒自己消化、自己的難題自己面對──談到北歐文化中經常被提及的「個體主義」(individualism),Nicole以教師的立場提醒,「這可能可以幫助你,但也可能會害到你,每個人需要自己拿捏。」
以家人間的相處為例,Nicole分享,當婆婆來探望孫女時,給孩子吃進口中的任何東西,都一定會先徵詢Nicole的同意。這樣細緻的邊界感,對習慣婆家、娘家緊密往來的台灣人而言,十分陌生,也讓Nicole反思:當年輕人離開家後,他會不會覺得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當每個人都被認定是獨立個體,也就被期許能獨自解決所有問題。
「像我們家前兩天洗衣機壞掉,我第一個反應是……要不要買新的?能不能找人來修?而我先生卻是立刻站起來,去拿工具箱。」Nicole笑著說。
積極建立多元支持網絡
「靠自己」是優點,但「不求助」就會成為問題,尤其在尊重個體的北歐,有時似乎忽略了差異之下每個人不同的需求。
在課堂上,Nicole曾經有一位聲音異常低沉沙啞的學生,期末報告時,有些老師認為表達能力不佳必須扣分,Nicole卻主動約她課後聊聊。
一聊之下才知道,她在八歲喪母後,聲音就忽然改變了,父親再娶組成新家庭後,也沒有太過關注這個問題,有時課業壓力大,她甚至會完全失聲,雖然有就醫,「醫生竟然跟她說,她不是靠聲音吃飯的,這不是生病,也沒有影響到生活作息,那就不需要治療。」
回想起學生因為受到關懷流下的眼淚,Nicole既心疼也有些悵然,「因為邊界感,大家不去過問你有什麼『不一樣』,同樣的,也不會主動問你是不是需要幫忙,是不是需要溫暖。」
了解學生的狀況後,Nicole建議她諮詢心理醫生,至少拿到一個證明,在有需要時能夠解釋她的「不一樣」,讓她的表現能夠獲得更合理的評價。

「我都會提醒學生,真的不要怕主動求助,當你向外去連結的時候,可能在過程中也會幫助到別人。」Nicole不厭其煩地強調。
當然,即使不擅長求助,芬蘭人也有他們安放情緒的方式。常年與青少年相處的Nicole觀察到,運動、興趣是他們對抗憂鬱的重要武器,「這個習慣是他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培養的,每個人都必須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自己到芬蘭後也學會織毛線,陪伴我度過許多漫長的黑夜,也讓我認識不少芬蘭朋友。」
走出黑暗找到溫暖的光
「他們有很多緩解情緒壓力的撇步或建議啦,但不會特別強調季節性憂鬱,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憂鬱的原因,冬天的時候倒是比較常看到宣導要吃維他命D,因為就是沒有太陽嘛。」Nicole輕鬆地調侃。
北歐的憂鬱,看似來自季節,最終仍要回歸到人真正的需求。因為不管冬天多漫長,真正讓人走過黑暗的,不是陽光,而是連結──與自己、與他人、與一份能讓人持續前行的力量。

「我常常跟學生說,面對未知,你至少要有個地圖,去想你的終點在哪裡,現在不知道路沒關係,當腳踩在地上,可以向前走,就不會慌張。」確立生活目標,找到心理的支點,曾讓Nicole擦乾眼淚,撐過博士班的寒冬,也期待這份飄洋過海的信念,能夠陪伴更多孩子走得更遠。
Dr. Nicole Ivarsson-Keng
在海外不同國際大學從事教育工作超過十五年。目前是唯一一位在芬蘭的大學教授英文的台灣人。在教學同時也擔任職涯與人生教練講師。十年來,她在芬蘭的生活不僅帶來跨文化交流養分,也讓她體驗到「幸福國度」的真實樣貌。Nicole擅長以親切、真實又具啟發性的分享,帶領大家從異國視角重新思考教育、職涯的創造力,以及讓你找到 work-life balance與自我領導力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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